吴 岱
一九四○年五月,我们部队遵照党中央指示和八路军总部命令,从晋西北出发,经过太行山、豫北、冀南等地区,东进山东。沿途进行大小战斗四十余次,跋涉三千余里,于十一月上旬到达鲁南,与一一五师主力会合,被编为师教导二旅四团。从此,四团与滨海人民并肩作战,无论是在同敌人浴血奋战的战场上,还是在粉碎敌、伪、顽封锁、蚕食的斗争中;无论是在消灭敌人取得胜利后的欢乐时刻,还是在暂遭挫折总结教训之时,我们都是患难与共,骨肉难分。四十年过去了,但那种悲壮热烈,可歌可颂的战斗生活,至今记忆犹新。
枪声就是命令
一九四一年秋,岌山前群众同敌人进行了一次残酷的战斗,四团因情况不明未能及时赶到,人民群众遭受了严重损失。事后,四团的干部战士忍着万分悲痛总结了教训。大家纷纷表示:为了人民的生命财产,情愿献出自己的一切。我们团军政委员会也专门召开了会议,进行了认真的研究。我和团长一再强调,人民的军队在任何情况下,都要与群众同生死共命运,只要在根据地内发现敌情,就要跑步参战。从此以后的多少年里,四团只要听到枪声,就立即出动,一听到群众有危难,就一口气奔赴现场。一九四四年春节前,沭河西的朱村群众正忙着准备过年,业余戏班子、妇救会、儿童团也在抓紧时间搭戏台,排练节目。年三十日清晨,天蒙蒙亮,大哨据点的日伪军,突然出动向朱村扑来。驻沭河东的三营八连发现朱村有情况,立即跑步出发了,三营的七、九连也随即向朱村进发。当八连赶到河边的时候,天已亮,只见乡亲们提篮拿筐,推车牵驴,扶老携幼,到处奔跑。八连鄢思甲连长见此情景,二话没说跳下河去,全连战士紧跟着也跳进河中。他们踏碎了冰层,忍着刺骨的疼痛,迅速到达河对岸。八连赶到朱村时,正与敌人碰了个对面。他们一声怒吼向敌人猛扑过去,伪军一触即溃,剩下的几十个鬼子狼狈地退出村去,抢占了树林坟地组织还击。鄢连长领着战士从村西头打过来,在树林中,同敌人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。一排长秦家龙负了伤,一班长焦锡模带领大家继续战斗,他虽然一只胳膊被打断了,仍坚持不下火线,直到牺牲。一排副排长安吉然同一个鬼子扭打在一起,鬼子手里握着冒烟的手榴弹,妄图把安吉然吓倒,以便借机逃命。可是安吉然却死死抓住他不放手,鬼子害怕了,将手榴弹抛出,俯首就擒,当了俘虏。鄢连长脖子上负了伤,他只包扎了一下,继续指挥战斗。二排四班长李宝胜,被子弹穿透了脖子,虽然呼吸艰难,还是吃力地告诉排长:“千万不要放走了敌人!午后两点多钟,敌人放出了烟幕弹,背着伤员狼狈逃跑了。
战斗刚刚结束,朱村的乡亲们陆续赶回了村庄,他们争先恐后地拉住八连同志的手,让到自己家里过年,八连怕给群众添麻烦,决定立即赶回驻地。朱村的男女老少,倾村出动,含着激动的眼泪,把八连送出很远很远。从此,朱村群众逢人就夸:“多亏了俺八连哟!朱村是俺八连给救下的!”战后不久,群众自动组织起来到八连慰问。在慰问大会上,他们赠给八连一个光荣称号“钢八连”。在滨海部队战斗英雄大会上,山东军区政治部主任肖华代表军区正式命名八连为“钢八连”。
四团不仅对敌、伪、顽斗争坚决,对残害人民的土匪也毫不留情。一九四一年五月,四团在民兵的配合下,向盘踞在陈家埠、李家末瞳后宅的数股土匪,连续进行了三次围剿,先后歼匪一百三十余人。四一年六月,四团又配合兄弟部队,对马陵山区、赣榆西部和玉山、磨山地区的土匪进行了全面清剿,半个月歼匪二百余人,保证了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。有时,一些土匪趁我们正和敌寇战斗,出来敲诈百姓,群众顶撞他们说:“别神气,老四团正等着你们呢!”土匪一听说老四团还在,就乖乖地溜走了。人民群众扬眉吐气地说:“老四团就是硬,有老四团在,我们什么都不怕了。”
一切从人民利益出发
四团对人民群众的赤胆忠心,不仅表现在对敌作战勇敢顽强和勇于献身的精神上,而且反映在平时许许多多的拥政爱民活动中。特别是每年的麦收季节,为了保证人民群众的劳动果实不遭敌人抢劫,我们象指挥打仗一样地保卫和参加麦收。根据地方的需要和周围的敌情,我们把部队分成劳动组和警戒组,劳动组同群众一起割麦子,警戒组分布在敌人据点的周围,用机枪封锁据点的出入口。据点里的敌人看到群众抢收小麦,想跑出来捣乱,只要一出炮楼,我们就开枪射击,把他们打回去。
一九四三年夏天,驻在醋大庄的日寇小队长岩上,精心策划了一个夺麦计划,扬言要搞“速决战”。因此,老乡们心神不安,盼望着保卫麦收的部队快来。六月一日下午,我们四团七连开到了一溜贺城。这消息很快传到了周围村庄,乡亲们喜形于色,奔走相告:“快准备麦收吧,咱们的老四团来了。”七连到达贺城之后,马上和地方上的同志一起,研究了如何动员群众,如何组织劳动,如何部署兵力等问题之后,决定二号晚上开始收割。
二号夜晚,七连的一个排和一个区中队,摸进了醋大庄的土围子,把岩上小队的据点三面包围起来,机枪封锁了唯一的出入口,另外的两个排和四个区中队在外面分散警戒。数不清的当地群众和根据地中心区来的麦收队,一声不响弯着腰紧张地割麦,一捆捆的麦子安全地运到根据地。当我们的队伍和群众撤走时,炮楼里的鬼子才冷落地放了几枪。战士们风趣地笑着说:“把这家伙关了一夜‘禁闭’。”
第二天夜晚,我们又继续割麦。靠近据点的麦子已基本收完了,炮楼里的鬼子沉不住气了,曾几次从据点里跑出来扰乱,每次都遭到我们部队、区中队、游击小组的合力打击,只好夹着尾巴跑回去,岩上小队长在炮楼的窗户里,瞧着四千多亩小麦运往沭河东,虽然气得直跺脚,但也只有“望麦兴叹”了。
为了减轻人民群众负担,我们四团积极响应党中央“精兵简政”的号召,从机关中缩减了三分之一的工作人员,充实“到战斗连队,抽出大批人员,开荒种地,发展生产,并号召全体干部战士,厉行节约,为根据地人民节省一粒粮、一分钱。当时我们部队夏天没有衣服可换,冬天穿得也很单薄。吃的是豆饼、黑豆、地瓜干、地瓜秧,有时连豆饼都吃不上。记得一九四一年春节时,一位教导员给我打电话说:“政委,你来看看吧,不少战士都饿病了,怎么办呢?”说着说着,他竞握着电话哭开了。我赶忙安慰他说:“困难是暂时的,我们一定能战胜。”为了渡过难关,我们不仅开荒种地,种麦子、花生、蔬菜,而且开油坊,办合作社,运盐。一九四二年春节前,为了让大家过好年,我带领二营两个连星夜奔袭陇海路北六里的乔团村,消灭伪军二十余人,将日本株式会社准备运回日本的肥猪赶来了五百多头。除送旅部、兄弟部队和分给各营以外,还送给了地方政府一部分。大家看到过年能吃上猪肉,真是高兴极了。
军民智拔敌据点
我们四团为人民利益战斗,为人民利益流血牺牲;人民群众把四团当作子弟兵,热情关怀帮助部队,积极支援反侵略战争。
有一次,上级命令我们拔除敌人设在黄庄附近的据点。这个据点安在一家地主的大院里,设有几道封锁沟、封锁墙。接受任务后,我们和群众一起研究拔据点的办法。五十多岁的赵大爷提出先派人去据点侦察一下,摸清敌人的分布情况和活动规律,然后进行突击。大家同意他的意见,许多人争着要去侦察。赵大爷说:“别争了,还是我去好。我妹妹就住在黄庄,离敌人据点只有三里地,可以帮忙。”大家看赵大爷说得有理,就决定派部队侦察能手韩强和赵大爷一块去。
第二天,赵大爷带着孙女和韩强,扮作一家人走亲戚的样子,向据点出发了。到了黄庄,就能看见敌人的炮楼了,怎样才能进去呢?赵大爷的妹妹和村里的群众想出了个办法:敌人经常要黄庄的群众给他们送菜,让赵大爷和韩强扮作送菜的打进去侦察。
第二天下午,赵大爷和韩强挑着两担菜,向敌人据点走去。站岗的哨兵看了赵大爷和韩强的“良民证”,见他们是送菜的,也没有多问,就让进去了。赵大爷和韩强把菜挑到地主大院里一看,院内有三十多间房子,土墙有两米多高,墙四角有炮楼,一个炮楼上有两个哨兵,院中还有一个流动哨兵,指挥所设在院中心炮楼,靠指挥所不远的五间房子是日本鬼子和伪军住的地方,做饭的炊事班是伪军。为了进一步摸清情况,赵大爷一面给炊事班长递烟,一边和他聊天。他们从伪炊事班长口里知道:这个大院驻有一小队日寇和一个中队的伪军,炮楼一晚上换四次哨。赵大爷故意对伪班长说:“这阵子八路闹得厉害,他们晚上加岗加哨吗?”炊事班长不以为然地说:“这地方是保险区,量八路也飞不进来,还用得着加岗加哨”当天夜晚,赵大爷和韩强从据点赶回驻地,把侦察的情况详细述说了一遍,我们立即研究,组成了一支精干的突击队,由赵大爷和韩强带路,静悄悄地向敌人据点插去。半夜,靠近了敌人据点,只见地主院的大门紧关着,炮楼上的哨兵时隐时现地闪动着身影,尖刀班的同志搭人梯悄悄跳进了院里。院里的流动哨兵正在打盹,战士上去抓了活的,问明了当天晚上的口令,然后四个炮楼各派去两个同志,以换岗的方式俘虏了炮楼上的岗哨。尖刀班把院门打开,突击队敏捷地插进了院里,赵大爷带一部分同志直捣敌指挥所,活捉了伪军连长,打死了日本小队长。剩下的同志冲进敌宿舍,敌人还在睡觉,战士们先把枪收过来,然后大喊一声:“不准动,举起手来!”敌人从梦中惊醒,看见我们的战士端着枪,举着手榴弹,早就吓呆了。有个敌人不老实,被韩强一枪打死,其他的乖乖地举手当了俘虏。不到半小时,就顺利地结束了战斗,战士们押着俘虏连夜返回。
天快亮的时候,部队顺利地回到了驻地。军民们载歌载舞,欢庆胜利,高唱军民团结战斗的胜利凯歌。
鱼水难分一家人
毛泽东同志曾说过:“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,存在于民众之中。”四团在滨海抗日的几年中,深深体会到,滨海人民是养育四团的母亲,是四团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坚强靠山。四团坚持滨海对敌斗争,在临沭、海陵活动时间最长。临沭县的人民群众,对四团的战士可以说是爱兵胜子。战士负伤后从战场上下来,家家都在争抢,唯恐轮不到照顾伤员。有的群众把仅有的一床被子让给伤员盖,有的老乡腾出最好的房子让伤员住。为了伤员的安全,有的大娘、大爷通宵不睡守在床前。有一位六十多岁的张大娘,当伤员离开自己家后,想得坐卧不安,提着一篮子鸡蛋,步行二十几里去看望,感动得战士光掉眼泪说不出话来。
当时,在部队里传颂着许多十分感人的事迹。有个伤员讲了这样一件事:“在一次执行任务中,我左胸中弹,顿时失去了知觉。后来,我被一阵疼痛搅醒,发现自己躺在炕上,刚挣扎着要爬起来,却被两只粗大的手按住了。只见一位花白胡须的大爷亲切地对我说:‘同志,放心吧,离敌人越近越保险,鬼子来了由我们对付。’一位头发半白的大娘,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,凑到炕沿上对我说:‘孩子,一天没吃东西了,先喝口汤吧。’说着把汤送到我的嘴边。
‘哎!有白面吗?’一个粗野的声音从院中传进房里,大娘一听,急忙放下碗,又给我蒙上一床厚被子,坐在炕沿上给我按肚子。两个伪警察闯进门来。‘有白面吗?’大爷连忙说:‘孩子病啦,都没吃的,哪有白面哪!’伪警察大声说:‘他妈的,八路来了就有啦。’这时一个小孩走来倒水,大爷忙说‘二柱子,上你叔叔家借借,有的话,多给老总几斤。’接着大爷又转过身对伪警察说:‘老总,这里有病人,不干净,咱们到他叔家去拿吧!’那两个贼头贼脑的家伙在屋里打量了一番,就跟着大爷出去了。
大娘掀去我身上的被子,用手摸着我的头,长出了一口气,脸上泛起慈祥的笑容。不一会,大爷回来了,大娘问道那些东西走了没有,大爷小声地说:‘打发走了,我把买种子的钱给了他们……。’听到这里,我赶忙说:‘大爷,你怎么……’大爷和大娘几乎同时说:‘孩子,咱一家人可不能说两家话!’
当天夜里,我被转到另一个村子,住在村头王大爷家。王大爷有儿子、儿媳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孙女。全家人住着一间破屋,到处漏风,他们把我让到热炕上以后,又把一床较好的粗布被子给我盖上,他全家就剩一床破被了。我实在过意不去,决意不盖,谁知大娘竟难过得哭了。大嫂说:‘好容易才轮到俺家照顾一次伤员,你却……’看到这些,我只好同意了。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王大爷一家吃的是苞米稀饭,却给我送来三个荷包鸡蛋,还有一碗糖水。我决心和他们一起吃。大嫂说什么也不肯:‘看你这同志,为啥负伤,还不是为了咱老百姓?快吃吧……’
在这里住了两天,我又被转到别的庄子,住在刘大爷家里。村里的群众还给我送来许多慰问品:一双新鞋、一条毛巾,还有十个写着‘抗日救国’的熟鸡蛋。这次养伤,使我深深感到,人民是我真正的母亲。”
回想当时,临沭人民对部队的关怀真是无微不至。我们每住一个村庄,老乡们就主动为我们腾房子,送柴火。村干部详细地给我们介绍周围情况。民兵自动同我们一起站岗放哨。儿童团跑来争先恐后地领受任务。有一个民主人士叫吴文轩,自愿当了我们的联络员,一有情况,他就来报告。乡亲们经常开他的玩笑,说他是四团的“候补兵”。特别是连队的一些司务长,他们和村里的干部、老乡相当熟,只要走到老乡的院子里叫一声大娘,群众就能听出是谁来了,甚至光听脚步声就能分辨出人来。我曾记得当时流传着这样一首歌曲:
红旗展,
歌满山,
滨海来了老四团,
打鬼子,
捉汉奸,
军民并肩齐抗战,
鱼水难分心相连。
回顾四团在滨海抗战的战斗历程和生活情景,我进一步领会到“军民团结如一人,试看天下谁能敌”的深刻含义。今天,同战争年代相比,虽然条件不同了,但军民一家的光荣传统仍需发扬光大。我们要继承和发扬军政团结、军民团结的优良传统,同心同德,齐心协力,为加速我国四个现代化建设而努力。
(节选自《忆沂蒙》)